向一位智慧的风水大师致敬

　　我的老家在抚龙湖畔。

　　抚龙湖是县城西南方向大约十公里处的一个人工湖。

　　人工湖的水顺流而下形成一条狭长的川道。

　　川道里沿河两岸背山面水而居的村庄里，三十多年前有个方圆数十里之内一名二声的风水师。

　　他能凭借一个罗盘勘察出无论是阴宅还是阳宅的绝好风水宝地，他也能用植物的根茎叶熬制成祛除一切体疾和心病的良药。

　　据说，他画一个符贴在砖窑的出口，工人们就可以把烧得通红透明的砖块搬到窑外垒成整齐的砖垛，却丝毫感觉不到烫手;据说，他夜间在外行走时，常常是四个厉鬼乖乖抬着他奔走如风;据说，他可以拿着一枝桃木剑驱鬼降魔让多灾多难的家庭重回安宁。

　　还有人传说：他闭上眼睛念个口诀，麻雀便不再去祸害地里的糜子和谷子;他站在远处吹一口气，井台上正在拿辘轳绞水的妇人的裤带就会不剪自断;他能根据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稍作手段，那个人不久就会身染恶疾命悬一线!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传说，这些本事他从不会施展，因为做那样的缺德事会折了他的阳寿。

　　他是川道里神一样的存在!

　　我却一直未能谋面。

　　有一年的寒冬腊月，晚上跟着一个邻居叔叔去看露天电影。放电影的地方，离风水大师的家不远。记得电影大约是关于太监李莲英的，之前已看过很多遍了，那个叔叔和我都没了兴趣，他说要带我去那个风水师的家。

　　我知道叔叔要去拜访的原因：那几年里，他的家里很不安宁，接二连三的发生祸事，都是人命关天的苦情事。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风水师——一个与常人并无多大区别的干巴小老头。

　　风水师盘腿坐在炕上，熄灭了灯盏，吸着长长的旱烟锅，那个叔叔和我则坐在地上的小马扎上。

　　邻家叔叔向风水师倾诉了整整一个晚上，从几年前厄运开始时的种种征兆一直说到眼前的那个晚上，从每件事情发生的详细过程说到他痛苦不堪进退两难的内心感受，当然还有许许多多我于半睡半醒之间没有听清的根根稍稍枝枝蔓蔓。

　　风水师却一夜无语，只有那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的烟火的光亮，提示着我他像一尊菩萨的雕像，庄严而又沉默地聆听着一个人虔诚的倾诉。

　　格子窗上的塑料纸愈来愈白，院子里的公鸡扯开嗓子发出了第一声鸣叫，天亮了。

　　邻家叔叔的叙说声也终于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准备告辞。雕像一样的风水师咳嗽了两声，在炕沿上掸掉烟锅里的灰烬，侧身下了土炕，靸着鞋子，双手拉开了房门，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注视良久，嘴里嘟囔了一句:世上又多了个二球。然后回转身走到叔叔面前，一只手握成喇叭，放在叔叔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叔叔点头不已。

　　回来的路上，我问叔叔，风水师刚才对他说了什么，叔叔恼怒地怼了我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但我能看得出来，他疲倦不堪的面容背后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个晚上风水师究竟在他的耳畔说了什么，但我知道曾经愁肠百结郁郁寡欢的邻居叔叔后来在村子里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整天都是一副嘻嘻哈哈、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的的模样，肆无忌惮地和村子里的男人女人开着粗俗不堪的玩笑。吃饱了下地干活，瞌睡了倒头就睡。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管自顾自地去做，也从不理会别人的看法。倒是他的日月光景慢慢的活泛了很多，虽然比上不足，但和他原来的境况相比，已然是绰绰有余了。

　　村子里的好多人背地里都说他就是个“二球”，我却觉得，邻居叔叔是个难得一见的活得如此通透的明白人!

　　因此，当读完《非暴力沟通》第七章“用全身心倾听”时，我突然改变了对记忆中那个神一样的风水师的偏见和看法。固然关于他的故事有着诸多玄幻色彩的意味，但无疑他是一个善于倾听别人的智者，他的“冷漠”里恰恰包含着常人所不具备的大智慧。

　　在那个漆黑寒冷的冬夜里，盘腿而坐的风水师用心体会了一个向他倾诉不幸生活际遇者的观察、感受、需要和请求，并在天将破晓交流彻底结束的时候给予倾诉者积极准确的回应。我想或许他的回应和别人的回应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交流过程中他持续关注的态度、对回应时机的选择把握、当然还有他特殊的身份原因，让他的回应起到了点石成金的神奇效果!

　　因此，抛开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说，我应该向一位智慧的风水大师致敬!

　　2021年10月13/14夜(何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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