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里的烟火
早餐里的烟火
作者:水母网
文 | 李镇
晨曦,孕育在光影的薄纱里。最先抵达小镇的莫过于那场年轻的风了。
风从辛安河畔起身,挟带着一丝湿漉漉的凉意,蹑手蹑脚地潜入小镇。
刮过小镇的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人们不关心今天的风和昨天的风有什么不同。
平凡又匆忙的早晨,人们最关心的似乎永远是早餐吃点什么,或者快点吃完早餐,别误了上班的钟点,还有,出门用不用带把雨伞。
平凡的地方往往孕育着不一样的风景。
点亮小镇第一缕烟火的是十字街口的“大海早餐店”。
这是个坐东向西的四间门脸。门头上的四个字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清冷而醒目。相对于这条街上那些高大上的门面字号,“大海早餐店”的招牌显得直白、土气。
大海,是店里男主人的乳名。小镇上的人喜欢土得掉渣的名号,这样叫起来才自然、亲切、接地气。
打开店门,点亮灯火,男女主人像粉墨登场的演员,穿上油光锃亮的皮围裙,戴上白帽子,套上白套袖,将所有的烦恼和疲惫暂时搁置一边,进入了角色。
此刻,墙上的钟表指针定格在早上四点半。
说起来,男人和女人干早餐营生也是半路出家。他们原来在市里一家国营企业上班。男人的父亲是厂里的老工人,厂里照顾老工人子弟,初中毕业后,他就进了厂,从学徒工干到熟练工。女人老家是贵州大山里的,她是投奔姑姑来到厂里。两个生活轨迹平行的人在这里交叉重合,一来二去碰撞出爱的火花。他们一门心思想在厂里安安稳稳干一辈子,没想到未干几年,红火了几十年的厂子说倒就倒了,他们成了下岗工人。
人到中年,突然打碎了饭碗,就像小船迷失了方向。一段时间的迷茫彷徨后,他们寻思,总不能老是怨天尤人,也不能守着几个遣散费坐吃山空,应该干点什么?女人说,咱俩卖油条吧!卖吃的比卖其他的牢靠,关键是赔不了钱。男人的脸耷拉得老长,嘟囔说,我不干那丢人现眼的活儿,摆摊卖油条多没面子。女人第一次发了火,面子值几个钱?穷死才没面子,你不干我自己干。男人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也拗不过女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女人干。
刚开始时,他们的早餐店开在村子中央,租的是村里废弃老学校的一间房。门脸不大,山墙开门,却顾客不断。老辈话说“山墙上开门不吉利”,可他们的生意却像灶台下的火焰般红红火火。原因很简单,他们实诚,不坑人,不骗人。
吃过他们家油条的人都说,他们家的油条卖相好,打眼看上去就舒坦,个头够长,色泽金黄,吃起来更是入口脆香。
他们把人生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早餐里,他们用油条征服了小镇人的味蕾,勾住了大伙儿的魂魄。
夫妻俩很开心,干早点的路子走对了。生意越来越好,就有了新问题,铺子太窄巴。夫妻俩合计搬到小镇十字街上去,扩大一下规模。搜寻了半天,恰好找到一处闲置房。房子以前是个书店,由于经营惨淡,早就人去屋空了,于是,他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房主,租下了房子。
也别说,这个交通便利的临街房卖书不行,卖早餐却很火爆。他们接手后每天顾客门庭若市,营业收入一个劲地涨。
夫妻俩累并快乐着。毕竟对他们来说,挣钱才是硬道理。男人也不再提什么面子这茬了。女人说:“掌柜的,当初让你干还一百个不愿意,现在咋样?听老婆的话没错吧。”男人不言语,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指的道儿对。
男人和女人用心打理着这个小生意。他们对时间分寸的拿捏总是恰到好处,确保每天第一个顾客上门时,不必等候。因为早晨来买油条的人大都急着上班,时间金贵,耽误不起。
早餐店里的活儿,男人女人有分工。男人负责熬豆浆、制作豆腐脑、煮小米粥。女人负责和面、炸油条和卖早点。后来,他们又雇了一个妇女包小笼包和收拾碗筷。
女人身板结实,胳膊圆润,有把子力气,半袋子干面粉在她手中跟玩似的一会儿就变成软硬合适的面团。她把盆里的面团拍打瓷实,再在上面抹上一层薄油,然后盖上塑料布醒发。
紧接着,女人洗净手,来到柜台前,操起菜刀将昨晚洗净的大葱切丝,香菜切段,放进盆里,盆里的疙瘩丝是买的成品。撒一把芝麻,淋上味极鲜、蚝油、香油等佐料,搅拌均匀,一盆小菜就做好了。女人捏起几根疙瘩丝品尝咸淡,按照老规矩,小菜口感要稍微重些,因为小菜是免费的,太淡了,下食快,不合适。
拌好了小菜,面也醒发好了,进入炸油条环节。女人麻利地从盆里扯出一块面,放在案板上,将面抻直拍平,用小刷子刷上一层油,拿起一块方铁片“当当当”几下就把面切成了大小均匀的剂子,接着,她将两个剂子摁压在一起,双手分别捏住两端,再一次抻长抖开。转过身时,油锅中心“咕嘟咕嘟”冒起油花,油温刚刚好,剂子轻轻放进锅里,立刻被热油拥住,发出了热情的脆响。女人有耐心,并不急着把剂子全放进油里,而是让中间部分先接触油面,再把两端滑进锅里。剂子在油里扎了个猛子,立即返回油面,打了两三个滚,白色的紧身衫变成了蓬松的金黄色连衣裙。随着颜色的变化,剂子变成了油条。
女人用吃饱油的长筷子摁了摁油条,熟了,开始将油条捞出来放进竹筐里沥油。
女人转过身问男人:“豆汁好了吗?”男人瓮里瓮气地回答:“好了!”女人又问:“豆腐脑也好了?”男人答:“好了。”女人再问:“咸菜装好了吗?”男人再答:“好了。”女人吩咐:“我先炸好十斤油条,你开车给政府食堂送去吧。”男人答:“行。”
夫妻间的语言交流惜字如金,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女人双眼紧盯着锅里的油条,手里的长筷子一刻也没有停止翻动。一眨眼工夫,炸好的油条整整齐齐地站了半箩筐。
男人累得一头大汗,满脸通红。他已经熬好了豆汁、米汤,做好了豆腐脑。三个大保温桶并排挤在一起,伺机而动。
此刻,屋里氤氲着的豆汁雾气和油烟香气牵着手,蹭破门窗,逶迤飘散。这股混合气味晃晃悠悠飘荡在小镇上空,之后又在弯弯折折的小石巷里弥漫开来。
我有早起晨练的习惯,每天都会穿过十字街向南,路过他们的早餐店。我总会不自觉地向屋里的灯光投去一瞥。有时也会走进去坐会儿,在男人不忙时和他聊上两句。
我喜欢那束光,它成为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喜欢这份妥帖暖心的人间烟火气;我喜欢小镇的慢生活。
今天,折回得早,油条香气拦住了我的脚步。走进屋子,找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上两根油条,一碗豆汁,取来一碟小菜,慢慢吃起来。
窗外,天光大亮,雾气散去。大街上的人和车开始流动起来,已经有人向这个小店走来。
“来了?”女人打招呼的声音。
“来了!”应声的是一位头发蓬松,身穿睡衣的女食客。
“还是老样子?”
“嗯。”
女人娴熟地称了油条,盛了豆汁,打好包装。女食客掏出手机扫了码,一声清脆的声音报告生意成交。女食客不用打招呼,随手在桌子旁边一个方盘子里拎起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子里盛着免费配送的小菜。看得出来,这是个老顾客。
女食客前脚走,后脚就跟来三个头戴安全帽的男食客。三个人中的一个径自走到柜台前,点着饭食,另外两个取了咸菜后有说有笑选一桌子坐下,听他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汪曾祺说:“四方世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我深以为然。
静静地欣赏着这幅唯美的人间景致。我想,只要努力做好一件事情,哪怕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身上终会发光,有了光,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我祝福生活在小镇上的人都平平安安,都能把生活给予的一切美好妥妥接住。
原文发表于《烟台晚报》
本站(www.100xue.net)部分图文转自网络,刊登本文仅为传播信息之用,绝不代表赞同其观点或担保其真实性。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底部邮箱),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